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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結發為夫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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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人們來敲門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。

顧徵笙一直都在假寐,剛一聽到聲音,就睜了眼,翻身下床,從書櫃裏找出一個小瓷瓶,將瓶裏的紅色液體灑到床單上。

一系列的動作驚醒了陸采蘩,她才一轉回身,就看到顧徵笙奇怪的行為。無所顧忌地放聲問道:

“你又在幹什麽?”

顧徵笙一驚,忙示意她噤聲,輕道:

“夫妻初夜之後,被單上得有血印子的。”

“還要出血?那這是誰的血?”

“你讀那麽多洋書,怎麽對夫妻之事一竅不通?”顧徵笙略有些嘲諷地說道。

“我讀再多外國的書,也是個女孩子,哪來那麽多好奇心!不過……”

“小少爺,小少夫人,您們可要起身了?”外面的叫門聲打斷了陸采蘩。

顧徵笙一邊收起空了的瓶子,一邊道:

“好奇什麽都等一下再問。”說罷,就坐回床上,提聲向外面道:

“進來吧。”

話音才落,門就被打開了,七八個侍女畢恭畢敬地走進來。阿彩也在其中,同旁邊一個丫頭,各端了一個精致的木盤子,上面擺著幾件衣物。

“給小少爺小少夫人請安。”

陸采蘩沒見過這麽大陣仗的起床儀式,瞬間有些緊張,立刻就要爬起來,卻被顧徵笙不動聲色地按了按,不知哪來的默契,陸采蘩立刻就不動了。

“做什麽來那麽多人?我與你們少夫人都是西洋的一套做派,今後服侍洗漱更衣,留下阿彩和品秋即可。”

下人們聽了,都露出些不確定的神態。少爺成親前,雖然也不喜歡一群人進來伺候,但也是一臉滿不在乎,任他們打整的。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麽,突然要改變習慣。一時之間,誰也不敢離開,反倒面面相覷起來。

“諸位都下去吧。我稍後會同阿公講清楚的。”顧徵笙頗為心平氣和,這讓采蘩有些沒想到,還以為這位小少爺該是個飛揚跋扈的性情呢!

一眾侍女沒一個多嘴,恭敬地行一個禮,就陸續下去了,離開房間之前,眼睛都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床單上的血印子。

留下的只有阿彩,以及另一個端著木盤的婢女,喚作品秋,另有一個老一些的婆子也站在門口。

那婆子見徵笙看著自己,便笑道:

“小少爺,奴婢是老爺遣來瞧瞧的。”

“嗯,您候著吧。阿彩,過來伺候你小少夫人更衣。”

阿彩不說話,端了盤子來到床邊,一眼就見到床上鮮紅的血跡,感覺到一絲奇怪,便看向陸采蘩。采蘩捕捉到這個疑慮的眼神,示意她不要表現出來,故作鎮定地穿了衣服。

下床起身的空當,阿彩悄悄附在采蘩耳邊道:

“小姐,裝累。”

采蘩聽了,立刻做出還有些困乏的樣子,在床邊任阿彩打整好衣著,才移步道小幾旁坐下。

留在房內的婆子見了,立刻行大禮道:

“給小少夫人請安。”

“不用了。你叫什麽名字?”陸采蘩問道。

“叫她李嫂就行。她是我奶媽。”沒等那個李嫂答話,顧徵笙便搶先解釋道。

“李嫂,你好。”陸采蘩對這些古舊的做派還沒完全熟悉,只得盡量少說話。

“您請。”顧徵笙也不多說,閃到了一邊,示意李嫂可以上前。

看李嫂走到床邊瞧了瞧,背影便有些僵了,陸采蘩心裏更是打鼓,生怕這小把戲被識破,趕緊擡手扯了扯徵笙的衣袖。徵笙低頭看了看她,笑著沖她搖搖頭,就走上前對李嫂道:

“奶娘,我的脾氣您是知道的,所以阿公那邊……”

“小少爺,您也明白,照我的性子,替您兜著是一定的,只不過長久這麽下去……恐怕也不是辦法。”

“我曉得。我自有他法。”

“那就好。那奴婢就不打擾了。”

李嫂說完做了個揖,就轉身往外走。經過小幾的時候,采蘩還以為該看到不待見的臉色了,不想這李嫂的確停下向采蘩行了告退禮,眼睛裏卻滿是恭敬,與剛才並無不同。

等洗漱完畢,阿彩和品秋也走了之後,顧徵笙才問道:

“你剛剛說不過什麽?”

“我就是想問你,不過這鮮紅鮮紅的一瞧就很新,被發現怎麽辦。”

“騙那些小丫頭足夠了,至於奶娘,即是發現了什麽也會替我保密的。而且我不是對你講過,難事都由我解決麽?”

“我以為那個時候你早已經醉的說胡話了!”

“醉是有些醉,否則這戲昨晚也不該忘了做。但我說的話,我始終是記得的。”

陸采蘩不說話了,嘴角含笑端詳著徵笙。

“你看什麽?”

“看你這個覆雜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子。”

“那就不必了,看也白看。”顧徵笙自嘲地笑了笑。

“誒對了,這一套以後每天早上都得來一遍嗎?”采蘩有些擔心地問道。

“你說哪個部分?是豬血?還是下人?還是……同床共枕?”

“顧徵笙!你這個癟三!”陸采蘩被說得害起羞,嗔罵道。

“好了,同你玩笑的。豬血你這一輩子就灑這一回,下人明日起應該只有阿彩品秋會來,至於同床……”

“你要同就同吧,別用這個來取笑我!”

“取笑談不上,不過你是不是覺得委屈?怎麽之前哭起來了?”顧徵笙突然有些認真地問道。

“不是,想家而已。”陸采蘩有些掩飾。

“我明白你的想法,但你恐怕得有所習慣。”顧徵笙的聲音漸漸冷下去。

“放心,昨天都和你約法三章,揭蓋頭為證了,我不會抵賴。”陸采蘩的眼睛裏浮出一絲倔強,嘴角也向上翹起一個弧度。顧徵笙覺得這樣的神情出現在這樣一個女子臉上應該是不足為奇的,但初次看見,還是感到有些奇怪的著迷。

“這樣最好。走吧。”收起一閃而過的情緒,顧徵笙淡淡撇下一句話,人已經到了門口。

陸采蘩覺得,剛剛那一刻,徵笙是在向自己隱瞞一些想法,卻摸不到頭腦那是什麽。懷著納悶,采蘩也一路跟了出去。

看日頭,這時間已經不早了,但走在園林曲曲折折的回廊中,卻絲毫覺不出暑熱。顧徵笙領著路,一直朝園子中心地帶走,過了一段,陸采蘩便覺得有些奇怪,問道:

“誒,我們這是要去哪裏?”

“向阿公請安。這是今後日日都要做的,我若不在你就自己去。”

“你們家真嚴。”陸采蘩嘟囔道。

“習慣就好。”顧徵笙淡淡道。

“誒,向阿公請安為什麽要往園子裏面走?”

“早餐在湖心亭一起用,這是規矩。”

陸采蘩覺察出,顧徵笙突然有些冷漠,話回的很簡單,仿佛一刻也不想和自己多待似的,采蘩不禁在心裏猜測,也許這個顧徵笙根本就是一個紈絝子弟,自己之前是高估了他。現在兩人真的成了夫妻,礙於這一層,今後不管怎麽說他也不得不收斂一些,恐怕正是因為這個,顧徵笙才會對自己如此不待見。

雖說正如顧徵笙講的,兩個人除了一紙婚約,並沒有更多關系,但長了快二十年,頭一回這樣被人冷落,還是讓采蘩十分委屈。這種感受揮之不去,攪得陸采蘩瞬間也沒了熱情,喪氣的皮球一般跟著徵笙一直走。

顧徵笙察覺到後面忽然沒了聲音,轉頭一看,見陸采蘩微微撅著嘴,眼睛裏透出了失落,精致的臉蛋上寫滿了可憐,便瞬間有些心軟,放慢了腳步關心道:

“怎麽了?不舒服嗎?”

“沒,沒有……”被這麽一問,先前盤踞在心裏的不舒服更加清晰起來,陸采蘩鼻子一酸,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。

顧徵笙疏離采蘩,的確是有意而為。早上的事情一過,他便意識到自己竟自然地和陸采蘩親近起來了。這一發現使他有些懊惱。一直以來,他都習慣於和別人維持一種不遠不近的關系,在他看來,這樣才能使所謂的朋友、家人既不會覺得自己難以相處,也不容易探知自己真實的想法。可幾次下來,陸采蘩卻幾乎已經跨越自己的界限,他不禁感到害怕,便試圖退回正常的距離之中。

但這些想法固然不能讓陸采蘩察覺。所以顧徵笙也不多問,只說到:“好了,站在這裏哭,以後府裏的人該取笑你了。我剛剛在想商號裏的事情,不是有意的。”

“我才不是因為……”陸采蘩有些尷尬,一擡頭卻對上顧徵笙坦然的眼神,心裏一慌便不知該怎麽說下去。

“走吧,再晚都該用午飯了。”顧徵笙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,心說既然躲不開,不如就順其自然,也許等一切都不新鮮了,兩個人自然會拉開距離。想到這裏,才稍覺釋然。

後面的半程,顧徵笙主動找了些話和陸采蘩說,順便一路介紹了府上的各個去處。起初陸采蘩還盡量記了些,但對於一個從小住洋樓的小姐,曲曲折折的老式宅子就像是迷宮一樣,仿佛怎麽走都走不完,沒多久,采蘩便失去了耐心,走在顧徵笙旁邊心不在焉。

“現在不好好記,以後迷路了我可不去找你。”顧徵笙又一次看透采蘩的心思,在一旁涼涼打趣道。

“你不是說有困難都找你嗎?吶,記這些路就是我的困難,你可不能出爾反爾。”陸采蘩耍賴道。

“一個困難只許找一次。”顧徵笙逗小孩一般地說道。

“顧徵笙!誰像你這樣隨隨便便改規矩!”陸采蘩不滿道。

“這規矩本就有的,我之前忘記說罷了。”顧徵笙故作淡然。

“你……”還不等陸采蘩說完,顧徵笙便打斷道:

“別鬧,到了。”

陸采蘩這才把眼神從顧徵笙那裏撤回來,向前看去,便見到樹影蔭翳間,果然有一片湖,湖面不算太廣,在四周長廊的包圍下卻顯得精致玲瓏,頗有趣味,湖中心就是一個亭子,通過一座木質的橋與長廊相連。

徵笙帶著陸采蘩由這座橋走過去,更靠近些便看見亭子上面掛了一塊匾,題“拜月”二字,匾是烏木制成,字被漆成金色,顯出華貴而端莊的氣質。陸采蘩此前一直未在意顧府的景致,現在略一瀏覽,才覺得這山石水橋都完全不同於西式建築,別有一番意韻,令人心情澄澈。

顧老先生不知何時到的湖心亭,此時正捧了一本線裝的古書研讀,手邊的石桌上擺著剛沏的茶,清香飄得很遠。

顧徵笙站定在亭子入口處,陸采蘩忙跟著停下來。

顧徵笙輕聲交代道:

“以後站這裏請安。”接著就向顧老先生行禮道:

“阿公,孩兒遲了。”

“無妨。進來坐吧。一切可還順利?”顧老先生放下書擡頭看著二人,臉上寫滿慈祥。

聞言,顧徵笙帶著采蘩走進亭子,在石桌邊坐定,徵笙才繼續回答道:

“一切都好,勞阿公費心了。”

趁著爺孫二人對話的空檔,采蘩仔細端詳了一番顧老先生,發現他笑得雖十分和善,卻有一份不怒自威的氣度,目光中帶著洞悉世事的精明,一瞧便是經商多年的人。

“采蘩啊,你呢?在府上可還習慣?”顧老先生一句問話拉回了陸采蘩的思緒,她趕忙答道:

“我一切都好,阿公不用擔心我。”

“唔,習慣自然最好了,今後有什麽,叫徵笙多擔待些,不必見外。”

“放心吧阿公,徵笙他很照顧我了。”頭一次這樣親昵地叫自己丈夫,雖是對別人,陸采蘩還是有些別扭。

“如此甚好。夫妻之間自該少些爭鬥,各自收斂些脾性,和和氣氣過日子最為重要,明白麽?”

徵笙、采蘩聽了,心知顧老先生是在說那日碼頭的事情,兩人當下也不多說,只是恭敬地點了點頭。

顧老先生又向旁邊侍候的下人道:“去請李嫂罷。”

一聽要請李嫂,陸采蘩立刻想到早晨的事情:難道這麽快就被發現了?如果是這樣,這顧老先生會怎麽懲罰她和顧徵笙呢?

陸采蘩越想越害怕,在石桌地下拉了拉顧徵笙的袖子,眼睛也不自覺地瞟過去。卻看見顧徵笙仍舊坦然得很,微微向采蘩搖了搖頭,好像是不必擔心的意思。

不多久,李嫂就帶著品秋過來了。品秋手裏擡一個木盤子,上面放了一個雕琢精致的玉盒子,還有一把剪刀,一捆紅絲線。

兩人一進亭子,顧老先生就吩咐道:

“李嫂,開始吧。”

李嫂恭敬地點了點頭,從玉盒子裏拿出一束頭發,又拿起邊上的剪刀。

“結發之習,如今想來也有些落伍了,但終究是我們顧家的傳統,所以還是按從前的來罷。”顧老先生在一旁道。

聽明白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,陸采蘩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,任李嫂剪下一束自己的頭發,與盒子裏本來的一束搭在一起,嫻熟地紮了一個漂亮的結,放回木盤子裏。接著,李嫂又拿起絲線走到徵笙、采蘩面前,道:

“這個姻緣線要小少爺和小少夫人一起結到頭發上。”

顧徵笙接過絲線,看了看盤子裏的發結,問道:

“我的頭發哪來的?”

“剪辮那年奴婢收下的。”

“奶娘費心了。”說完,顧徵笙便用剪刀剪下一段絲線,一頭自己拿著,一頭遞給了陸采蘩,見采蘩一臉迷茫,又拿起發結解釋道:

“捆在最細的這個地方,再系緊就可以了。”

陸采蘩立刻領悟了他的意思,兩人協力捆好了“姻緣線”,一輪下來,竟十分順暢,配合相當默契。

“喲,小少爺和小少夫人這姻緣可順遂啊,定會喜樂融融,白頭到老的。”李嫂一面說著吉祥話,一面接過發結,擺在玉盒子裏,呈給顧老先生過目。

顧老先生瞟了一眼,便點了點頭,繼續道:

“好了,折騰這小二十天,你們想來也十分疲憊,自己回去用早飯罷,下面這幾日都不必請早安了。”顧老先生說完,兀自抿了口茶,又補充道:

“阿笙,綢緞莊的生意你就著手接起來罷。三天後采蘩到陸家省親,該備的東西吩咐下人備好。還有,再過七八日便是端午,此番仍舊在金雞湖辦家宴,你也幫你李叔好生準備。”

徵笙一一默記,聽罷,便回道:

“阿公放心,這些瑣事孩兒會看著的。”

“嗯,拿著鴛鴦盒,回去吧。”顧老先生也不多言,揮了揮手便擡起書繼續看起來。

顧徵笙從李嫂手裏接過玉盒,帶著采蘩又做了個禮,才轉身離開。

兩人從湖心亭出來,沈默著走了一段,顧徵笙才開口道:

“怎麽?被嚇到了?”

“沒有,只是不太習慣你們說的話,文縐縐的。”

“所以不敢開口了?”

“阿公也沒問我什麽,我能開口嗎?”

“嗯,識大體是好的,但也不必太拘束。今後,這裏便是你家了。”說罷,顧徵笙把手裏的玉盒給了采蘩,叮囑道:

“好生收著,除非有一天你我姻緣了斷,否則這個不要丟。”

陸采蘩點點頭接了過去,卻有一種在交換信物的感覺,一下子心又漏跳了兩拍。她甚至發現,自己似乎開始有些依戀顧徵笙了,想到萬一今後一發不可收拾,落得一個花有意水無情的結局,也不知該怎麽收場。想著想著,對徵笙的話就開始心不在焉起來。

“端午的家宴最好別穿洋裝,明天我到綢緞莊處理事務,你一道過去,挑匹喜歡的綢子,讓裁縫做一套旗袍罷。”顧徵笙似乎並沒有看出采蘩心裏的糾結,繼續說著。結果話說完了,卻沒有回音,只看見采蘩定定地看著自己,不由有些慌神,

拍了拍采蘩的肩,掩飾般地調侃道:

“啞了麽?走吧。”

顧徵笙往前走了幾步,陸采蘩才跟過去,小聲說道:

“顧徵笙,千萬別讓我離不開你啊。”

“什麽?”顧徵笙聽不真切,轉身問道。

“沒什麽,我在說天氣熱呢。”采蘩不敢看顧徵笙的眼睛,害怕被看透。

“外面更熱,以後穿旗袍就會好些了。”

“誰要穿旗袍?洋裝才更涼快呢!”

“顧家是老做派,不喜歡看女人穿洋裝。”

“顧徵笙!虧你還留過洋,這麽迂腐!”

“是夫人太先進。”

…………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擡著杠,一時之間,煩心的事情都仿佛與他們了無關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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